摘自《日本外史》
初光秀以土岐氏疏屬流寓諸國,無所遇,終干信長,信長擢爲坂下城主,終賜丹波。信長待將士,不設禮節,嘲謔嫚罵以爲常,而光秀爲人文深,喜自修飾,以材藝自高,先是,稻葉通朝家臣齋藤那須有罪,去仕光秀,通朝訴之信長,信長令光秀還致那須,賜齋藤死,光秀不奉命,信長怒,召光秀罵詈之。嘗飲將士酒,光秀逃酒,信長親追,捉而伏之,騎其項,拔刀擬曰:「不飲酒則飲此。」光秀素不勝飲,強嚼一觥,信長乃掖光秀,手擊其頭曰:「好禿顱,可以代鼓。」光秀慚憤,自揣信長欲殺己,故形於言動。
信長寵森蘭丸,嘗陳珍翫,謂之曰:「汝所欲得,吾輒予之。」蘭丸曰:「臣所欲得,不在於此。近江志賀郡,先臣可成舊領也,願得還賜,幸甚。非所敢望也。」信長曰:「暫俟之,三歲後當充汝願。」光秀在屏後,聞之,自疑曰:「志賀今屬我。我之被誅,其在三歲後乎!」既而信長命光秀,以蘭丸為女壻,欲令予之志賀也,光秀復不奉命。
至是受命饗德川氏,盛治帳具,周旋甚勤。俄而有出征之命,他人來代之,光秀大恚曰:「使我徒勞!」悉投其具於湖中而去,於是遂有反心,而信長不之覺也,乃令津田益信,及蒲生賢秀等守安土,而自以近臣百餘人入京師,館于本能寺,信忠與弟勝長等,館于妙覺寺。光秀之發安土也,治行于坂下,遂入丹波,詣愛宕山祠,拈鬮再三,夜宿祠下,寢而不寐,數有嘆聲,從者問何故嘆,光秀叱曰:「非汝輩所知也!」其明,會于西坊,為連歌。或供粽焉,光秀不脫苞而食,卒然問傍人曰:「本能寺湟深幾尺?」衆異之。既罷,歸龜山。
六月,朔,光秀召從子光春,及其將齋藤利三等五人,謂之曰:「汝等能為我死乎,則有一事可與議,議苟不合,則速斫吾頭。」五人相目不能答。光春曰:「臣等業已委質矣,詎必問也。抑所議者何事?」光秀曰:「吾殆為右府所殺者數矣【右府,右大臣之別稱,此處指織田信長】。」因具語以故,曰:「今事已迫矣,吾將先發之。」五人欲諫止之,視光秀意色既決不可諫,乃贊成其謀。光秀使五人納誓效質。於是悉丹波兵即發,宣言奉命西援秀吉。夜度大江山,至老坂,右折則走備中道也,光秀乃左馬首而馳,士卒驚異。既涉桂川,光秀乃擧鞭東指,颺言曰:「吾敵在本能寺矣!」衆始知其反也。昧爽,圍本能寺,呼譟而入,弓銃交發。信長在臥內,驚起曰:「反者誰?」令蘭丸出視其旗幟,反報曰:「惟任光秀也。」信長曰:「豎子敢爾!」乃手弓而出。蘭丸以下宿直者,皆肉薄拒戰。信長親射斃數人,弦絕,執槍而鬬,傷右肱,乃走入,揮姬妾使逃去,縱火自殺,年四十九。蘭丸,及二弟坊丸、力丸,及金森長則、高橋寅松、矢代勝介伴正林等百餘人,皆力戰死之。光秀索信長首,不得,意甚懼。齋藤利三得其衣焦爛者,示之,光秀猶不安,大索之。
信忠聞變大愕,馳赴之,途望見本能寺烟起,村井貞勝來跪路左,報曰:「右府已遇殺矣,君宜急保二條第。」信忠從之,使貞勝徙皇太子于禁內,而入保之。衆或議曰:「及賊未來,馳歸安土,建我旗鼓,則數萬騎立至矣。討賊復仇,一擧可辨。」信忠曰:「彼既謀此大事,豈有不置兵塞路者乎?與其暴尸於路,寧自裁于此。」衆以為然。日中,賊合二萬餘騎來圍,吾兵僅二三百人,連鋒奮擊,相逐于庭。猪子兵介、小澤六郎,在于逆旅,聞警赴之,主人止之,弗聽而入。梶原松千代,亦欲入援,其家僕又右衛門止之而代入,信忠褒之,賜長刀,斃數十人而死。賊患我兵力戰,乃遣弓銃手,登近衛第屋上,瞰而亂發,我兵死傷略盡,信忠乃割腹而死,毛利秀高、福富貞次、菅谷正賴、齋藤新五,皆死之,其餘從兵無一人逃者。
初安藤範俊家臣松野平助,有材名,範俊敗,信長祿之。於是宿于八幡祠,不及於難。齋藤利三素與之善,以書招之,平助佯應,欲窺隙刺光秀,光秀覺其意,不敢親近,平助乃自殺。
光秀大索織田氏臣僚在京師者,殺之,獨前田玄以帶信忠遺命,逃至岐阜,抱信忠子三法師,走入清洲。
信長起尾張,常以平定四方為志,不喜虛美。廷臣或勸爲征夷大將軍,信長曰:「吾何遽襲室町故號為?」然將士有功,輒急賞之。獎用公廉,政無偏私。獄內贖金,悉以為修橋道之資。尤憎浮圖氏,嘗有一僧,自稱得神通,愚民景附,信長召見詰問,使人捉其兩手,而親擧刀斫其頭,曰:「猶得神通乎?」柴田勝家獻一向賊首級,信長有喜色。楠友閑在側,諫曰:「誰非天下之民乎?」因極論仁暴是非,信長嘉納之。然時承室町氏媮惰【媮音ㄊㄡ tōu,指苟且。媮惰指苟且怠惰】之後,以刑殺立威,所得之地,必誅其主,以予家臣。性亦猜忍,追咎諸將舊惡,若光秀者,皆不自安,所以不終其志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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